每个人都曾做过梦,梦里也总是被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给填满,三生梦不知各位可曾遇见过?
记不清是那朝那代的事了,传说在阆水岸边住着个叫牟七的人,家中空空如也,除了一张颇为讲究的架子床以外,啥也没有,就连厨房做饭的锅,还是镇上收废品的老秦头给他的。能令牟七时时牵挂的,只有腰间那个不知道是用牛皮还是猪皮缝制的酒袋子空了没有。酒对于牟七来说,那就是他的命根子,房子可以没有,酒袋子里却不能没有酒。
每次路过酒家的时候,都会进去喝得大醉,在他酒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,牟七总会眯着小眼,笑嘻嘻地从酒袋子里摸出银钱来付账,从来没有在谁家喝酒欠账过。
有一次,村里三五个男人跟牟七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,大家对他的酒袋子十分好奇,想要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牟七从腰间取下袋子,让酒老板装满酒,同座的几人,纷纷睁大眼睛,看着掌柜从酒缸里舀出酒倒进皮袋里,很快就装满了,牟七接过袋子,用手从袋子摸出一块银钱来放在桌上,顺手又挂回腰间。
大家瞪着双眼,好奇地伸手去摸他刚放在桌上的银子,银钱竟然是干的,还带着牟七微热的体温。说来也奇怪,他刚挂回去的酒袋子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瘪下去了。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掌柜给他灌满了酒,可是怎么一回到牟七手上就像不曾动过一样,里面的酒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不见了。
村里人纷纷传说牟七的酒袋子是个聚宝盆,里面什么宝贝都有,却并没有人觉得,那个聚宝盆其实不是酒袋子,而是整日疯疯癫癫,醉得稀里糊涂的牟七!
持续多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,被雨水洗过的天空,露出蔚蓝色的笑脸。消失了好几天的牟七,摇摇晃晃地从酒肆里出来,顺着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,往阆水岸边走去。
等他走到转角处的时候,就被一个浑身脏兮兮,呲牙咧嘴的年轻乞丐拦住了去路,牟七眯起眼睛看了看这个伸到自己面前,像鸡爪子一样细长枯瘦的手掌,脸上一愣,惊讶地开口问道:“美人怎么沦落到如此憔悴的地步?当年可是千金难买一笑,难道这些还不够解决温饱的问题?”
年轻乞丐听得莫名其妙,从乱糟糟的头发里露出一抹茫然的眼神来,牟七笑一笑,也不在乎他能回答自己的话,拉着乞丐走到不远处的酒肆里,从旁边的瓦翁里舀水让乞丐洗洗脸和手,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,和乞丐当街对饮起来。
几杯酒下肚,牟七让乞丐唱个小曲儿助助酒兴,乞丐一脸难为情地回说自己不会唱小曲,话音刚落,牟七竟然举着酒杯哈哈大笑起来,说道:“没想到,你还跟当年一样的腼腆害羞,难怪有那么多人为你动心呢,哎呀!脸上飞红云了!”
牟七也不为难他,照样喝到醉意朦胧的时候,吩咐店家打酒,然后给钱,临走的时候,他又从囊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乞丐手里,说道:“这些留着给你买胭脂水粉,以备不时之需,千万不要推脱不要。”
乞丐看着手心的银锭,高兴地连连鞠躬感谢,牟七微微叹口气,有些不忍的低声说道:“当初过的是锦衣玉食,如今却为了这么点钱卑躬屈膝,唉!”年轻乞丐不在乎牟七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,好不容易得来的银两,高兴地就差手舞足蹈了,连声谢谢后,转身离开酒肆。
原本打算离开的牟七,被邻桌的乡亲用酒给拦下,几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。
次日早晨,牟七刚刚醒过来,就看见掌柜和一起喝酒的乡亲,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呢,牟七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,掌柜的就大声喊道:“牟老七,你可醒了,都快把我们憋死了。”
牟七咧嘴一笑说道:“怎么?你们就那么好奇?”众人齐齐点头,询问那个乞丐究竟是谁?“是前世有名的美人儿,不相信?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!”牟七笑眯眯地说道。
众人早就好奇牟七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了,听说可以跟着去看看的时候,高兴地差点拍掌庆祝了。顺着酒肆门前的青石路,弯弯绕绕差不多半里的样子,一座四处漏风,快要倒塌的旧祠堂出现在眼前。
年轻的乞丐正蜷缩成一团,卧在只有半截的竹席上。牟七走近身边,摸了摸他的额头,滚烫的厉害,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,乞丐就已经睁开双眼,看见是牟七说道:“大师是神仙吧?可惜我还是不能明白,昨夜所经历的这一切,是梦还是现实?难道真有前世来生不成?”
跟在牟七身后的大伙,听乞丐一席话,惊愕不已,忍不住交头接耳悄悄议论起来。牟七把乞丐扶起来坐好,让他把昨夜的梦境细细地叙述一遍。
昨日乞丐从酒肆回来的时候,听了牟七一席话,心里始终在回想,自己究竟是谁?为什么牟七会说那些奇怪的话呢,任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,刚好又喝了些酒,很快就酣睡过去。
梦中他看见自己走进了一处大宅院,院子里金玉罗列,锦绣绸缎堆积如山。看着这些精美绝伦的东西,他就寻思着据为己有,四下里查看一番,发现这宅院里竟然没有一个人,于是从中挑选出精美的一部分藏入怀里。
正高兴的时候,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:“你未经主人同意,就是偷盗,如果被人发现知道了,必会给你带来牢狱之灾,还不赶紧出去!”吓得他赶紧放下手中所有的东西,可是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啊,玉啊,又实在是舍不得,就偷偷地藏了一块在贴身处,连忙跑出来。
刚走出那座宅院,眼前就是几丈高的墙垣,不管怎么绕,怎么爬可就是翻不出去,急得他浑身冒汗。正在紧要关头的时候,他忽然双脚离地,身体竟然飞了起来,连忙低头看向那处宅院。刚才还寂静的院子,此刻灯火辉煌,人声鼎沸起来,一大堆人高举火把追了出来。
他越飞越高,刚才还高不可攀的墙桓,此时却轻轻一飘就越了过去。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树叶,在空中翻转飘忽,不一会儿就回到家里。
乞丐一脸幸福地叹口气继续说道:“在梦里我也是有家的人,一进门,屋里烛火摇曳,妻子连忙上前细语问候,又摆上各种酒菜,殷勤的嘘寒问暖,很快就酒醉睡过去。
第二日早上,带上仆人乘着马车招摇过市,当我从马车下来的时候,街道上所有人竟然全都对我行礼问候,弄得我莫名其妙起来。有仆人从旁边布庄里借来镜子,镜子里的人穿的是高冠盛服,衣领上绣着精美的回字纹,这绫罗绸缎哪里应该是盗贼应该穿的衣服?看着镜子里斯文秀气的模样,心里也洋洋自得起来。
从此后,每次出门身边都会跟着大批车马随从,吃的是山珍海味。可是好景不长,转眼就成了六十多岁的白发老翁,家里妻妾五六人,儿女也纷纷成家立业,心里也寻思着再也不要去干那偷盗的活了,安享晚年算了。
黄昏的时候,不知道怎么我就走到一家半掩着的大门口,正犹豫不决的时候,从门里传来女子温柔的招呼声,我寻着声音走了进去,在内院看见两位长相绝美的少妇,倚着门向我招手呢。
刚一踏进闺房,刚才明明倚在门上的女人,却消失不见了身影,床头却挂着晶莹玉润的玉雕娃娃,我正伸手去取的时候,从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,一女子高声呵斥:“有贼,大家快点,千万别让他跑了!”
慌乱中我连忙转身想往门外跑去,就看见一道白光直奔脑门而来,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射出来,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。有个温柔的声音颇得意地说道:“谁说姑娘剑不快来的,哼,大胆贼子,竟敢上我家来偷盗!”
也不知过了多久,迷糊中耳边似乎又响起另一道声音:“既然死了,那就改投娼家好了。”乞丐此时才知道自己死了,心里还挂念妻儿呢,哪曾想却被一股力量屏蔽在家门口,转了个弯投生到房间里。
不知为何,突然心生悲凉,乞丐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。房间里立即传来说话报喜的声音:“生了,生了,是个女娃娃。”
开始的时候倒也欢喜,可是好景不长,没过两年,父亲因为盗窃罪被判入狱,兄长也因此受到牵连,好好的一个家,一转眼竟然就家徒四壁,糊口都难以维持下去。母亲只得抱着她回娘家。
午后她睡醒起来,却怎么也找不到母亲的身影,后来才知道母亲把自己托付给舅舅,留下女儿独自回家去了。舅妈对她很严厉,花钱请来老师教她学琴、学画,只要稍有不如意的地方,准会迎来一顿好打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,她已经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,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见犹怜。这天她刚干完厨房里的活,就看见一位穿着艳丽衣裙的中年妇人,一脸笑意地从大门口走进来,一路走过,带起一股呛人鼻子的脂粉香气。
舅妈连忙将此人让进屋子,中年妇女笑呵呵地问道:“大妹子,听说你家有漂亮女子愿意让给我?”舅妈欣然地点点头,吩咐身边的小丫鬟招呼我到院里去走一走。
只听中年妇人笑颜如花地说道:“果然是个妙人儿,如果舅老爷的话没有错的话,两日后来接人如何?”舅妈压低嗓音说道:“实话告诉你吧,这丫头是某某村某某强盗的小女儿,我花钱将她养大,也算是对得起她母亲了,如今实在是负担不起了。对了,这件事可千万别说出去,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啊。”中年妇人点点头表示明白,俩人简单地说了一阵后,妇人便离开了。
两日后的黄昏,忽然有人抬着小轿来接人,乞丐心里明白是秦楼楚馆的人,怎么也不肯上轿离开,舅妈气得抄起鞭子一顿猛抽,娇娇弱弱的女娃娃,哪里受得了这种毒打?只得哭哭啼啼地跟着这些人走了。
后来,在楚馆里浓妆艳抹,迎来送往,很快就名声大噪,琴筝和鸣,引得城中男子豪掷千金,只为博美人一笑。
乞丐心里明白,自己出生盗窃之家,看着外面疯狂砸钱的人们,突然涌起一股羞耻来,一天接着一天,渐渐郁积成疾,没几年的时间竟然死了。
刚刚死去时,乞丐就发现嘴上竟然长出两根尖尖的獠牙,人不像人,兽不像兽,就这么一直又过了十多年。
有一天,有个声音在耳边说道:“你这三世皆因贪念太重而起,念在你还有一丝廉耻之心,今日就为你恢复本来面目。”我正四处寻着声音的时候,整个脑袋像被谁用锤子猛砸了一下,疼得我在地上不停翻滚。
等我再睁眼的时候,就看到大师您了。乞丐抬眼看着牟七细细地将自己梦中的经历讲诉一遍,现在回想起来,犹自忍不住浑身冷汗泠泠。
众人听完惊奇地议论起来:“多年前在阆水北岸,确实有个叫飞手乔的大盗,上别人家取物就像进自己家一样容易。传说,就连官府都拿他没有办法。后来,有个新来的大官,用名妓做诱饵,才将这飞手乔捉住,当场被剑穿心而死。”
另有人接着说道:“小时候常听大人们闲聊,有个叫苏巧儿的女子,是当时名动一时的青楼女子,多少达官贵人,江湖豪客,不惜千金只为买她一笑。听说,那些想见她的人,排上好几天队也未必能见得着一面呢,大家都传那苏巧儿是贼窝子里出生,至于真假那可就不知道了。”
牟七看着一脸菜色的乞丐,解下腰间的酒袋子递给他说道:“喝一口吧,你也别多想,不过是一场梦而已,忘了吧。”
乞丐小心翼翼地接过酒袋子,小小地喝了一口,刚才还咕咕冒冷汗的身子,立刻就感觉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流下去,慢慢地流遍全身。牟七看着逐渐恢复血色的乞丐,拍拍肩膀,带着看热闹的众人离去。
后来,人们只在酒肆里见过牟七一面,他仍然从刚装满酒的皮袋子里,摸出银子来付酒钱。那个乞丐也再没出现过,有人说他死了,还有人说他看破红尘,伴着青灯古佛度余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