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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白杨
我的故乡在东北的一个小山村。在我小的时候,我家的门前有一条小河,河水不深,清澈见底,河道不宽,弯弯曲曲。从我记事的那一天开始,那条小河的河水就日夜不停的由东向西流去。河水有时多,有时少,但从来没有断流过。
妈妈常带着我在河边玩耍,有时我也一个人坐在河边,看着河里的水草和蝌蚪打发我童年的时光。我曾经问妈妈:“妈妈,河水是从哪里来的?”
妈妈说:“是从天上来的。”
我问妈妈:“那河水要流到哪里去?”
妈妈说:“流到大海里去。”
我问妈妈:“大海是什么样子?”
妈妈说:“我也没有见到过。”
从那以后,我就经常望着河水流去的方向猜想着海的模样。我想那一定是一个比我家的大水缸还要大很多很多的盛水的东西。
后来我上学了。在自然课上,老师说:“我们国家的地势是西高东低,所以河水都要向东流。” 我感觉老师说得不对,于是就举起手提问。
老师问: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?”
我说:“老师你说得不对,河水不是都要往东流。”
老师调侃着说:“你家门前的河是往西流啊?”
我说:“是的老师,我家门前的小河就是往西流的。”
老师生气了,他以为我是再故意捣乱,于是就让我到教室外面罚站了一堂课。
我心里很委屈,回到家里后就问妈妈为什么会这样?妈妈说:“水流千遭归大海,你管它向哪个方向流呢,反正都要归大海。”
我问妈妈:“为什么都要归大海呢?”
妈妈说:“因为大海是妈妈,小河是孩子,孩子总要找妈妈的。” 于是,我就有了一个想法——有一天,我一定要看一看大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。
记得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,我和小伙伴们放学回家走到我家门前的小河边,我突发奇想——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看一看大海。小伙伴们听了我的主意,也都很兴奋。于是,我们六、七个八、九岁的孩子就在我的带领下,沿着河堤向西走去。
我们一路上打闹着,歌唱着,不知不觉太阳下山了。那时东北的原野里是有狼的,由于我们要见大海的那种喜悦心情,所以完全忽视了狼的存在。天渐渐地黑了下来,突然有一个小伙伴问我:“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看到海啊?”
是呀!我们还要走多远呢?可我哪里知道啊!我原以为海不会离我们家太远的,可是现在太阳都落山了还没见到海。于是,我就含含糊糊地说:“应、应该快了吧。”
这时又有一个小伙伴说:“我们别往前走了,我怕狼,我爹说天黑以后会有狼的。”
一句话让我们想起了狼的存在。霎时间,我们都紧张起来。
这时,河道里只有哗哗的流水声,四周一片寂静。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原来河水流淌的声音会这么大,大得让人恐惧。说来有些不可思议,在当时的情形下,我会做出了一个也许是一生中第一个正确的决定:我说:“大家不要怕,我们唱着歌往回走,我妈说了,狼是怕人多的,只要我们大声唱歌,有狼也会被我们吓跑的。” 于是我带头唱,大家跟着唱。我们把会唱的歌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往回走。
月亮出来了,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。一开始我们还害怕,后来真的不害怕了。可是村里的大人们却找翻了天。有的上了学校,有的去了大队部,直到一个放羊的老人回村说,下午见到我们一群孩子沿着河往西去了。于是,村里的男女老少才拿着手电,举着火把沿着河道向西呼喊着找我们,正好迎上唱着歌往回走的我们。好几个家长在河道里就对我的小伙伴们进行了“无产阶级专政”。 我是始作俑者,我更害怕。可是母亲却并没有打我,也没有骂我,只是说:“孩子,想看大海,你还小,等你长大了,要坐飞机才能看到大海。”
后来,我们离开了东北的那个小山村,举家迁到了老人们说的关里,也就是山东。时间一晃,多少年过去了,我长大了,工作了,也坐了飞机,也看到了大海。但我一直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带着母亲去坐飞机,去看海。可是忙忙碌碌的工作,总是没有时间去实现自己的心愿。就这样,又是多少年过去了,母亲老了。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,梦见和母亲坐飞机回东北老家,飞机就从大海上空飞过。醒来一查航线,回老家坐飞机果然会从大海上空经过。于是我决定,要放下一切事情带着母亲坐飞机回东北老家,顺便看大海。我计划好了自己的行程,并把这一想法告诉了母亲。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。可是天有不测风云,就在我的心愿即将变成现实的时候,母亲却突发脑梗塞,住进了医院。从医院出来后的母亲再也不能坐飞机,再也不能出远门了。
那一年的夏天,我独自一人带着母亲的心愿登上了北去的飞机。当飞机从大海上空经过的时候,我仿佛感到那就是曾经出现在梦中的情形,只是身边没有母亲同行。走下飞机后,又经过几个小时 汽车 的颠簸,我终于踏上了那片整整阔别了二十年的土地。
当我站在乡亲们面前的时候,没有人认得出我。就连从小的伙伴也是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哪里来了。一切都变化得太大了!我家的老屋已经破旧不堪了。门前那条让我魂牵梦系的小河早已经没有水了。淤泥填满了河道,只剩下了一条浅浅的,时隐时现,长满水草的河床延伸向了远方。
我站在河床上向西眺望,暗自神伤。这时已经是一个东北大汉的童年小伙伴走过来跟我说:“还记得你领我们去看海吗?”
我说:“当然记得。”
他说:“还记得我们被父母打吗?”
我说:“你们被打了,我妈没有打我。”
他说:“怪不得你能坐飞机,你能去看海。”
一句话让我的心为之一震,眼泪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。小伙伴以为说错话了,赶紧赔礼。我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说:“谢谢,谢谢。” 搞得他莫名其妙。我想,我当时的心情也只有我自己能够明白,我一下子想起了母亲,原来我的母亲是那样的了不起。
几天的欢聚快乐而又短暂,我带着乡亲们对母亲的问候回到了母亲身边,我向母亲讲述着那里的人和事,母亲说话已经很困难了,只是高兴地听着。可是当我说起门前的那条小河已经干涸了的时候,母亲脸上的表情凝固了。我不敢再接着往下说,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高兴了,也许那条小河也是母亲难忘的记忆吧?我赶紧岔开话题说:“妈,您安心养病,等您病好了,我一定带您坐飞机回一次老家,从飞机上能看海的。” 母亲又笑了。
一切都不可能啦,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地垮下去了,最终带着坐飞机回故乡,去看海的愿望走了。有时我想,母亲的爱就像那条清澈的小河一样,它给了我童年的向往和美好的回忆,她耗尽了她的心血,却没有看到她的心血融汇出来的海洋,但是我看到了。也许母亲并没有遗憾,但我却遗憾终生。现在,我还时常做梦,梦里有母亲,有大海,还有那条在我心里永不干涸的小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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