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八零年的二月底三月初,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完了。有关文件下发到公社(那时候乡镇统称人民公社),刘少奇的冤案彻底平反了,全国所有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也摘帽了。真是大快人心之事!许多的原五类分子纷纷买了鞭炮到公社大门口燃放庆祝。这鞭炮声也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,这些人以前不敢乱说乱动,出个门都要给生产队小队长打报告请假。如今大家伙都一样了,包括读书、学习、参军、劳动等等。

我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看书了,永远不必偷偷摸摸的藏着掖着了。想看啥书想怎么看都由我自己去借去换去买无论怎么弄,只要有书看天下我最快乐。

早前的时候都是偷偷的跟熟人借书,包括连环画都看。文革时候许多的书都成了禁书,熟人也不敢往外借。况且我的出身又不好,生人熟人就更不敢借给我了。文革后期大队部(现在叫村委会)弄了个小图书馆,里面有马恩列斯选集,还有《毛泽东选集》1至4卷本。还有一些农民识字类册子,这些都是公开培养村里共青团及先进分子而设立的,办证阅读,我没有公开阅读的份儿。不过我都想方设法的读了看了,虽然不太理解,但书的魔力太诱惑我了。毛选四卷本我看的最认真的部分是注释类小黑字。当然了,毛主席的《沁园春.雪》一词,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

当我有了很大的阅读环境时,书对我的诱惑力更大了。某个环境下的某天(具体因素不说了)我有幸进入了某部门的大型专业图书馆,忝为管理员。我的兴奋无以用语言来表达!我问自己是不是老鼠掉进米缸了。

十一届三中全会给全国各行业带来的改变,是量到质的飞跃。用王蒙的小说名字《春之声》来形容,更富有艺术性。在这个繁华似锦的春天里,我读而认识了一大批高精尖著名作家及作品,给我贫瘠的心灵深处注入了丰富多彩的人生养料。我感谢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所喷射而出的人生艺术之花!最令人难忘的有:茹志娟的《百合花》,读茹志娟的书,也认识了她的女儿王安忆及其作品《69界初中生》。感觉王安忆才情胜过其母,王安忆还有个中篇《没有纽扣的红衬衫》,最后被搬上了银幕,另有《小鲍庄》也很有魅力。

所有的六零后对八大样板戏耳熟能详,记忆犹新。《红灯记》更是受到热捧,最后还被改编成了音乐剧版。可能有些人还不知道《红灯记》的编剧是谁?汪曾祺就是主创编剧之一。汪曾祺虽因《红灯记》最后惹来了麻烦,但无伤他的才情横溢。他的《大淖记事》我曾爱不释手的读过三遍,那种艺术的魔力不是一般作品能有的。同时期也看到了台湾著名作家林海音的《城南旧事》,当时那种震撼如在眼前。那本《城南旧事》被我狠狠的在桌子上摔打了几次,我狠劲摔打这本书,以此来抒发我心灵上对作者的敬佩!我对我敬佩爱慕的作家之作品,都要狠狠的摔打几下,不然我的心情就表达不出来。我就这德性,见不着所敬佩之人,又对他(她)的作品很喜欢,只好这样了。

我摔打过的作品除了《大淖记事》《城南旧事》外,还有沈从文的《边城》,阿诚的《棋王》《树王》《孩子王》。这些著名作家的作品,我仔细读看,一两遍踉本不过瘾。最少要读看三遍才狠狠的摔打这本书,一边摔打拍手,一边发狠心的问自己:是啥人啥脑子能写出了这么让我抓心难痒的文字东西。中国就这三万多汉字,在他(她)们手心里就跟变了魔术似的,变来变去就变成了一篇篇珍珠般艺术品。

从那时我深信文字的魅力无穷无尽,我愿意为所有能写出感人作品并引导人积极向上的作家,深深地叩首祝敬!

不止这些,我曾经搜集到一本破烂不堪的《康熙字典》,大约是十八世纪那种北京石刻版。封面封底及前后几页正文已毁损,书的天头地边也磨蹭失去的很多。我没有看低这本字典,感觉它是我饥饿时最好的吃食。

我永远记得路遥发表在大型刊物《收获》上的《人生》,当年那一期的《收获》很快在阅览室被狂抢阅读。曾经的许多读者为了提前借到这期刋物,几乎弄的面红耳赤。当然了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后来获大奖,他本人在西安火车站没盘缠去北京参加获奖仪式,而求助于自己的弟弟,又令人无限的唏嘘不已。中国的伤痕文学,在改革开放初的文艺界也是开先河的。卢新华的《伤痕》,揭开了十年内乱时布在人们心灵上的累累伤痕之痛。这篇小说看哭了千千万万的人,许多人在迷茫中流泪寻找反思:我们究竟怎么了?伤痕文学一词由是诞生发芽而开花结果。

有一次我逛旧书滩,碰见了一本全脂批《红楼梦》,更是大喜所望。主人提出这套全脂批《红楼梦》非四元不卖,我苦于身上只有貮元零伍分钱。我向主人说我钱不够,身上这件外套过年刚做的,低给他外加全部现金,他死活不同意。后来达成协议,我给他贰元零伍分现金,全套书上中下三册(大开本)我先拿走上册,下个月发工资了,补齐欠款再拿走余下的两册,最后皆大欢喜。想起当时的这个事,辛酸又开心。

《红楼梦》开中华文学之最的先河,也属古代的禁书历属之列。文革前我大部分时间给生产队放羊,孤身一人,与山野羊群为伴。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里寻找快乐。早想品读曹雪芹的巨著,就是不敢公开找寻借读。巧的很,时机来了。大队支书的儿媳生娃娃了,需要吃羊奶,他自己又没时间放养奶羊。提出让我放到羊群里帮他管护,一月私下给我6角钱。我毫不犹豫地说,相互帮个忙吧,我不收钱,你帮我到公社找一套《红楼梦》。我长期给你带羊,书看完即还。大队支书麻利地答应了。那是一套一九七二年版的简装四册全集,我读过五遍,说实话不知了了,连人物关系都分不清。我到图书馆后,以《红楼梦》为线索,搜读了许多的传记、史书、专著、索引。总算能走进去了,还不敢说有知解。对曹雪芹的这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巨著,我唯一的感觉就是,每次读都新鲜。当代现代的许多国内外名著,一般来说人们只读一遍,再读就没有新鲜感了。网友诸君不仿自己比照一下,看看你有无这种感觉。达芙妮.杜.莫里哀有一本《蝴蝶梦》也叫《丽贝卡》,全书写了一个无名女主人公。离奇而精彩,看两遍就不觉新鲜了。勃郎特姐妹的《简爱》《呼啸山庄》也是顶尖名著,还有苏俄时代的《未被开垦的处女地》等等。都能让人读而忘我,但不能保持每次读,都有新鲜感了。因为你二次阅读时,就深知后面的故事梗概及细节了。读《红楼梦》不是这样的,每次读你才能理解上次不理解的部分,这就会产生许多的未知,这个未知就是作品的新鲜感。一部《红楼梦》,草蛇灰线,伏沿千里。故事繁杂,人物复杂。连环相扣,交相映衬。这也许就是曹雪芹艺术性的新鲜感吧!

我对名著始终爱不释手,读到情浓时,总要拍打一二,以抒我快乐之意。对《红楼梦》唯一破例,没敢拍打。也许是怕亡去的古人吧!

让我摔打拍击最厉害的书,还有贾平凹的许多书。在此不一一举例,影响深刻至今不忘的是《黄陵柏》《丑石》。那种隽永精彩绝伦的金句令人难忘!八十年代的文坛称其“鬼才”,名至实归。到了九十年代初,当第一次读《废都》时,惊叹:这不就是《金瓶梅》吗?《废都》前期的《男人的一半是女人》,曾让张贤亮的风头名极一时。但贾平凹的《废都》就交了桃花运了,出版时间不长,即遭封禁。遭禁后更是让此书的盗版销量扶摇直上,这是后话不题。读张贤亮的《绿化树》时,曾和同事小苟打过睹。我说《绿化树》以后绝对获全国奖,小苟不同意我的说法。我说睹两碗臊子面,小苟同意。后来小苟实实在在的请了客,两人皆大欢喜。

文坛常把陕西的陈忠实、贾平凹、路遥三人,称为“陕军东征”的三驾马车。其实,在这三大家的周围,陕西还有许多的生力军。京夫的《手杖》,王蓬的《学医记》《银秀嫂》等等。

可以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坛是《锅碗瓢盆交响曲》(蒋子龙小说名)的大鼎盛时代,各路豪杰层出不穷。我读了许名家的名篇,常常促进我对人生的认知和提升。在纯文学的黄金时代,言情和武侠小说的代表人物也闪亮登场。台湾的琼瑶和香港的金庸也刮起了经久不衰的文学台风。可惜我当时钟情于纯文学,对两位大咖的杰作熟视无睹。这可能与我挑食同病,他们的作品我一篇未读。

每天在图书馆里呆久了,偶尔也有一种《陈奂生上城》的感觉。感觉现时和许多年前总有什么不同。以前放着羊看着书,感觉很踏实。现在上着班看着书反而不踏实了,看着书而上班叫上班吗?我那时经常感觉对不起人,哪个人是谁呢?我又找不出个实体来。时不时会想起很早之前,偷偷看手抄本《第二次握手》的情景。虽然是偷偷的看,但心里是踏实快乐的。后来,张扬的《第二次握手》正式出版了。那时我还是个放羊汉,还是村支书告诉我的。他说儿子从文教局回家了,带了本新书。问我看不看?我说啥书呀?支书说他不知道书名,只看到桌子上放了本新书。我感觉和支书以前的交易不错,我对支书有用。晚上我直接去支书家找他儿子借书,支书儿子说:这是新出版的《第二次握手》,你要看只有今晚一晚上的时间了。明天礼拜一,我回单位要带走。我说绝不误事,回家点灯熬油看到天微微亮,全书最后十页多文字没看,还给了支书儿子。虽然张扬的故事很精彩,因为我实在熬不住了。在我的读书生活中,读张扬的书让我吃到了苦头,也享受了快乐。当然,这种苦头犹如《昙花梦》(陈娟作品),一闪而过。我喜欢我爱,我也知道《爱,是不能忘记的》(张洁作品)。我的阅读史除了纯数理类不看外,一切能搜到的书,包括地图册连环画字典词典皆是我的甘饫食粮。食之甘甜,嚼之有味!

如今洽到冬季,我会自然的想起铁凝的《哦,香雪》,我知道“香雪”香而雪更冷。更加叹惜《人到中年》(谌容作品)的路遥和史铁生,英年早逝,《我遥远的清平湾》(史铁生作品)成了绝笔。

九十年代后,网络文学盛行。各类天才写手几乎一夜成名,快餐文学充斥街头巷尾。纯文学被江湖淹盖了,柳青浩然式的英名渐隐于市,朦胧诗汪国真也少有人提起。我不知道,这是文坛的悲或喜?

但愿中华大地能再有一个文化的《春之声》!

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零晨偶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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